為什麼說梅堯臣的詩乃是枯槁？

1樓：拂鏡先生

本來是想好好說說聖俞詩的平淡的，不過我對於聖俞詩實在是不太熟悉，網上他的編年集子實在難找，加之最近實在比較忙，所以要從早年說到晚年的詩風，那也是不可能的。就簡單說一下平淡這個評價。

歐陽文忠公《聖俞墓誌》「其初喜為清麗閒肆，久則涵演深遠，間亦啄刻以出怪巧。」所謂的平淡、枯槁，這都是針對後期來說的，大多是「啄刻以出怪巧」的那部分，而不是早期的宴飲唱和或者遊覽感想，也就是人們對梅聖俞力求變的那部分詩的評價產生了兩級分化。那麼梅聖俞要變的是什麼？

請看《宋詩選注》：

西昆體起來了，愈加脫離現實，注重形式，講究華麗的詞藻。梅堯臣反對這種意義空洞語言晦澀的詩體，主張「平淡」，在當時有極髙的聲望，起極大的影響。他對人民疾苦體會很深，用的字句也頗樸素，看來古詩從韓愈、孟郊、還有盧仝那裡學了些手法，五言律詩受了王維、孟浩然的啟發。

不過他「平」得常常沒有勁，「淡」得往往沒有味。他要矯正華而不實、大而無當的習氣，就每每一本正經地用些笨重乾燥不很像詩的詞句來寫瑣碎醜惡不大入詩的事物，例如聚餐後害霍亂、上茅房看見糞蛆、喝了茶肚子裡打咕嚕之類。可以說是從坑里跳出來,不小心又恰恰掉在井裡去了。

平淡是時人對宛陵集的評價，後世嚴羽《滄浪詩話》雲「梅聖俞學唐人平淡處」，說都是這麼說，但肯定也是有人看了宛陵集，覺得不行的。錢鍾書《談藝錄》引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曰：「聖俞詩，近世少有喜者，或加毀譽，惟陸務觀重之。

」可見看不過去的人還是不少的，只不過朱熹的那句比較出名罷了。

不過所謂平淡、枯槁之爭，或許也還有選取樣本的問題。

彥周詩話：

聖俞詩，句句精練，如「焚香露蓮泣，聞磬清鷗邁」之類，宜為歐公所稱。其它古體，如朱弦疏越，一倡三嘆，讀者當以意求之。

苕溪漁隱叢話

聖俞詩工於平淡，自成一家，如東溪雲：「野鳧眠岸有閒意，老樹著花無醜枝。」山行雲：

「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春陰雲：「鳩鳴桑葉吐，村暗杏花殘。

」杜鵑雲：「月樹啼方急，山房人未眠。」似此等句，須細味之，方見其用意也。

看起來這裡面的平淡還行吧，有梅聖俞自己的心思在，但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到枯槁的地步。（不過不知道上面選的句子是什麼時期作的，也可能說平淡的只是在說他們看到的早期清麗閒肆的句子，與說枯槁的並不是在說同一種風格。）但是像上面宋詩選注裡的例子，說枯槁也是毫無問題的。

賀裳《載酒園詩話》雲：

梅詩誠有品，但其拙惡者亦復不少。又因其名太重，常有厚望之意，既所見不副所聞，益增鄙夷。······風氣既移，當日所為美談，今時悉成笑柄。

袁子才《隨園詩話》裡有兩段說到聖俞，有些意思：

《漫齋語錄》曰：「詩用意要精深，下語要平淡。」餘愛其言，每作一詩，往往改至三五日，或過時而又改。

何也?求其精深，是一半工夫；求其平淡，又是一半工夫。非精深不能超超獨先，非平淡不能人人領解。

朱子曰：「梅聖俞詩，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何也?

欠精深故也。郭功甫曰：「黃山谷詩，費許多氣力，為是甚底?

」何也?欠平淡故也。有汪孝廉以詩投餘。

餘不解其佳。汪曰：「某詩須傳五百年後，方有人知。

」余笑曰：「人人不解，五日難傳；何由傳到五百年耶?」

又《世說》稱「王平北相對使人不厭，去後亦不見思。」我道是梅聖俞詩。「王夷甫太鮮明。」我道是東坡詩。「張茂先我所不解。」我道是魯直詩。

最後當然說點好玩的，朱熹這句話說出來，就好像開啟了吐槽的魔盒，自己覺得不行的讀起來像梅聖俞的東西，都能塞進枯槁這個箱子裡了。王國維可以順著朱熹吐槽草窗、玉田，吳世昌還可以順著王國維吐槽吳夢窗。

吳世昌【詞林新話】

靜安曰「朱子謂『梅聖俞詩，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謂草窗玉田之詞亦然。」此說亦是，但夢窗更劣。

周密、張炎、吳文英

最後更新一下，其實這篇文章前後有些對不上，這說明了我在構思到最後完成，還是有改變的。不過最開始的確實是我想說的話，而且那也是我覺得非常有用的，就不再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