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咖裡有江湖嗎?

時間 2021-06-02 05:19:32

1樓:邊江牧

擼鎮的網咖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乙個曲尺形的大櫃檯,櫃裡面預備著營養快線,可以隨時熱奶。板磚的人,傍午傍晚下了班,每每花一塊大洋,買一瓶營養塊錢,——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碗要漲到四塊,——靠椅子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茴香豆,或者老酸奶,做下奶物了,如果出到十幾塊大洋,到包間打dota,但這些顧客,多是屌絲,大抵沒有這樣闊綽。

只有穿adiaos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包間裡,要奶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網咖裡當夥計,老闆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高富帥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屌絲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營養快線從櫃檯裡舀出,看過瓶子底里有水沒有,又親看將瓶子放在熱水裡,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羼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老闆又說我幹不了這事。

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營養快線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檯裡,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

老闆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站著打dota而穿adiaos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

穿的雖然是adiaos,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小黑跳大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遊戲id叫孔yj,人們替他取下乙個綽號,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dota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又進9人黑了!」他不回答,對櫃裡說,「開一台機子,要一瓶營養快線。」便排出九塊大洋。

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送人頭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看見你先知全圖送,被網咖裡的屌絲隊友發現了,吊著打。

」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送人頭不能算可恥,戰死,能算送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虛空神單」,什麼「肉山」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打過職業,但終於沒有獲勝,又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打得一手好dota,便替人家打打比賽,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玩懶做。

坐不到幾天,便連電腦和人,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打比賽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

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過半瓶營養快線,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翻過盤嗎?」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個草鞋都憋不出呢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潮汐空大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

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老闆是決不責備的。而且老闆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打過dota麼?」我略略點一點頭。

他說,「打過dota,……我便考你一考。虛空的臉,是什麼樣的?」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

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不知道?……我教給你,記著!

這些應該記著。將來發帖的時候,被噴要說別人是jb臉。」我暗想我離噴人的時候還很遠呢,而且我們老闆也從來不讓我上機;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臉上長個jb嗎?

」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虛空有4種出裝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

孔乙己剛用中指蘸了營養快線,想在螢幕寫字,見老闆瞪著他,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來個小黑跳大。

孩子看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螢幕。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螢幕罩住,彎腰下去說道,「放完了,我要打肉山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螢幕,自己搖頭說,「小黑重新整理,牛13呼?

牛13也。」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老闆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大洋呢!

」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乙個擼管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老闆說,「哦!」「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偷到李剛家裡去了。

他家的東西,偷得的嗎?」「後來怎麼樣?」「怎麼樣?

先跪舔,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

」「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

許是死了。」老闆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中秋過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乙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乙個聲音,「開一台機子。

」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

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adiaos,盤著兩腿,下面墊乙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開一台機子。」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麼?你還欠十九個大洋呢!

」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機子要好。」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

」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

」孔乙己低聲說道,「擼斷,擼,擼……」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開了機子,開啟dota,他爬過來玩。

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塊大洋,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小黑跳完大,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

到了年關,老闆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大洋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大洋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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